宋言假模假样看了看我的手和眼，斩钉截铁地对齐时风道。

［娘娘中了巫蛊之术，危在旦夕。

］这小子，打小就聪明。

齐时风斜视着他，让人把齐妃带上来。

一米八的大个在众侍卫中也仍然出挑，丝毫不显狼狈。

［你可有话说？

］齐妃跪直了身体，淡然一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齐时风的眼神凌厉，看得出杀意。

［押下去，朕会找沈家好好谈谈。

］齐妃是一个幌子，关键是她后面的人。

当沈家以谋反的罪名被软禁半个月后，忠王终于坐不住了。

造反的当天晚上，我和夕妃正数着月亮。

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冒起了火光，接着是马蹄声和厮杀声。

我缓缓站了起来，眸光闪烁不清。

［我们准备齐全，你还怕齐时风输吗？

］是啊，我应该盼他赢的，而不是想他死。

两个时辰后兵戈相向的声音逐渐平定，我步子沉重地迈向金銮殿。

忠王被人压在地上，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大殿上的齐时风。

［太后，您真是老当益壮。

半截身子入了土还能爬起来端了我的亲兵！

］手举长矛的太后不理会出言挑衅的忠王，担忧地扶着脸色苍白的齐时风。

忠王的箭极准，乱战中也能结结实实扎进齐时风的胸口。

齐时风勉强打起精神，朝我轻笑，以示无事。

忠王吐了口血水，嘶吼着内心的所有不满。

［齐时风，你非嫡非贤，凭什么你能坐上这个皇位？

］［你敢发誓，三哥的死与你毫无关系吗？！

］
忠王一倒，朝中乱成一团。

齐时风忙得不可开交，我们二人好好坐下来聊天的时间都没有。

行刑的前天，我提着好酒去送忠王最后一程。

印象中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被打断了腿骨，蜷缩在阴暗的一角止不住地发抖。

我递给他一杯酒，他缓慢地爬过来，像丧家之犬。

最终是他打破了诡异的沉默。

［杀了齐时风。

］我苦笑几声。

［阿钰从不想看到你们自相残杀。

］忠王专注地品着酒，淡淡地出声。

［我的箭绝对不会射偏。

］［他今日杀了我，明日就会对你动手。

］我端着杯皿的手顿了顿，看向他眼底的认真。

忠王淡漠的语气继续响起。

［三哥的尸体我看过，致命伤是一处剑伤。

］［你有把握现在的齐时风还是你记忆里的齐时风吗？

］［杀了他。

］我脑袋混乱地走出牢狱，耳边不断回荡着忠王的声音。

杀了他。

意识清醒过来时，我不知不觉走到了风水楼。

宋言穿着一身白袍，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是激动的，甚至激动地护着自己的钱袋。

［我没钱！

］［……］我翻着白眼在一旁坐下，失去温度的手脚正在回温。

［齐时期的箭永远不会偏。

］似乎看出我的纠结，宋言先我一步开口。

少时齐时期为讨先帝欢心，流了好多血才换来了百发百中。

我怔愣地看着他，儿时连话都说不清的孩子何时成了能洞察人心的国师呢？

宋言没个正形的笑笑，还是一副痞子模样。

［你看，连我都会变。

］我揉了揉眉心，从未如此无力。

宋言晃着签筒，示意我抽一根。

［你会杀他吗？

］我茫然地深吸一口气，摸了摸签上的字。

［我不知道。

］上上签。

这辈子都没抽到过，却在这种时候…老天真待我不薄。


番外篇：齐时风章盛惜音走了。

整个皇宫静得可怕。

或许当初我应该再狠心些不放她走。

我将这些说给宋言听，他淡淡地笑了。

［再狠心些，你怕不是要拿她九族威胁她？

］我没再说话。

因为我确实想过。

在盛大人说要送盛惜音进宫那日，我就没想过要放她离开。

可她太聪明了，知道我更在乎什么。

拿皇位交换她的自由，我根本没法拒绝。

［你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阿钰和她在一起那日吗？

］［没你想得那么混蛋。

］我第一次见她时，就动心了。

中秋那日的长安大街上，她身着红衣巧笑倩兮，仅仅一眼，就足够让我沦陷。

我身侧的男子张开双臂，她便笑嘻嘻地直奔而来。

我知道，他们二人是天生一对，我只好将自己的心思藏起来。

可后来齐时钰死了啊，死在乱石流中，我亲自送走的他。

盛惜音没有参加葬礼，她哭得早已昏厥过去。

自齐时钰死后的五年，她未曾踏入那座孤坟半步。

谁都看得出来，她放不下。

宋言低沉着声音接过话。

［没有人能放得下。

［不然你也不会去南宫家收拾皇后的烂摊子，在岁儿出生后便封他为太子。

［你想将欠阿钰的还给他。

］我闷头饮尽一杯酒，思绪混乱。

是啊。

若不是心中放不下，我也不会跪着求着要娶南宫思，认下她肚子里的种。

想起以前盛惜音打趣我的话，我忍不住笑起来。

［齐时钰才是白月光。

］我喝得酩酊大醉，胡言乱语起来。

岁儿的剑已经练得有模有样了。

他时常跑来向我展示，问我盛惜音何时回来。

［娘亲何时回来？

我想练给她看。

］我摸摸他的头，眼里是止不住地怜爱。

［快了，等岁儿长大娘亲就回来了。

］南宫思不喜欢岁儿。

许是因为愧疚，或是嫌恶自己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对岁儿并不亲近。

恰巧，我也不希望岁儿由这种心思不正的人教养。

对比亲生母亲，岁儿更亲近举止怪异的盛惜音。

我猜，是因为盛惜音和三哥相像的缘故。

我说的不是行为举止，是思想和信念。

这是好事，说明岁儿与他爹一样，从小就有明辨是非的本领。

三哥祭日那天，我和宋言带着岁儿去祭拜，南宫思难得肯走出那间破宫殿要和我们同去。

我盯着宋言手里的罐子看了一会儿，有些眼熟。

［宋大人，这是什么？

］岁儿好奇地与宋言一起蹲在三哥的坟前，有说有笑地挖着坑。

南宫思上了炷香就走了，应当是怕勾起伤心事。

［这是我爹和娘亲的字迹吗？

还有父皇，六叔和宋大人的！

］［岁儿真聪明。

］我皱了皱眉头，很快记起来那是年少时我们五人一起埋在佛寺菩提树下的愿望罐。

没想到宋言给它迁了个坟。

岁儿稚嫩的声音念出纯粹不加欲望的心愿，让我恍惚间回到了数年前的夜晚。

［娶媳妇儿。

］这是离京前，向来以天下为己任的齐时钰对心爱姑娘的偏爱。

［岁岁年年长相见。

］这是盛惜音埋怨与齐时钰聚少离多。

［长相思。

］这是我青涩难以言述的喜欢。

［三哥长命百岁！

］这是齐时期那厮。

岁儿手中没了纸条，我下意识看向宋言。

［你的呢？

］宋言笑笑，将手里的纸条揉捏成团扔进埋好的坑中。

［我的已经实现了。

］可纸条上分明写着，［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这是年少结巴的宋言，对五人友情许下的最诚挚的愿望。


番外篇：齐时钰篇章我是生来便是太子。

因着母族强大，父皇宠爱，我几乎没有吃过苦头。

可我却极爱去体验那些疾苦。

只有我经历过，才能将百姓的苦记在心头。

每每有洪灾瘟疫，我总会冲在最前头，好几次都差点没活下来。

几个兄弟笑我傻，就连父皇也劝我。

［你是太子，脏活累活有的是人替你去做。

］我不这么认为。

正因为我是太子，我是被百姓供起来的，若这些生死攸关的事情我都替他们解决不了，还有何脸面接管这个国家。

在听说洛城闹饥荒后，我二话不说直接去了那儿。

我向音儿再三保证，回来后就娶她。

但洛城的饥荒太严重了，食人肉饮人血的情况也大有人在。

最糟糕的是，不少人是带着病死的，很快瘟疫席卷了这个城池。

我下令封城，彻底与外界隔绝。

刚开始的一个月，每晚都能听见婴儿啼哭声，透露着绝望和死气。

后来，我与众人日日夜夜翻找古书典籍，焚尸扬灰，设疠人坊，燃苍术，除恶气，弭灾沴。

我们事无巨细地关照着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总算将瘟疫稳定住了。

启程回京的半途中，南边也出事了。

我们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南方，却发现洛城的法子在这儿丝毫不管用。

想起对音儿的承诺，我写了封家书，希望求得原谅。

并且许诺将半个太子府都搬给她。

反正最后连人带钱全都归她管。

可我食言了，我没能活着回去，甚至失了清白。

我向朝廷要人，可万万没想到来的是五弟，身后还跟了一个女子。

［你来这做什么？

］［三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帮你。

］看着齐时风执拗的眼睛，我深深叹了口气，只好调他去瘟疫还算稳定的城镇帮忙。

也是在那天晚上，五弟身边的女子去而复返，说是有东西落下了。

我没多疑，放她进来了。

结果第二日她居然寻到了我的床上。

我瞬间意识到是昨晚她经过我身边时那抹异香捣的鬼。

如今木已成舟，我只恨自己戒备心太弱。

［姑娘，我已有心上人。

［我不知此事发生后她是否还会要我，但我心坚如磐石，此生绝不负她。

［若你硬要我负责，待城中瘟疫消失后我只能变卖半个府邸赔你。

］我说话时心是慌乱的，音儿真的会不要我。

她若不要我，我该怎么办？

恰在此时，五弟来告知我南城出事了，突降的暴雨冲垮了堤坝，卷走了无数房屋和百姓。

我匆匆离开。

为尽快赶去，我们二人绕了近路。

一路上五弟都心不在焉。

我知道他想问那个女子的事情，可现在不是时候。

我刚想提醒他提起精神，小心山上滚落的碎石，下一秒，巨石从他头顶滑落，直直朝他砸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小心！

］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自己却被乱石砸中。

他哭着喊着想推开堆在我身上的巨石，可他读书之人的力气哪够啊。

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漫天的大雨浇得我越来越凉，鲜红的血被雨水不断冲刷。

山上的乱石不知何时会再次滚下，这傻子偏有和我共生死的心。

我只好指使他举起我的剑，指了指心口的方向。

［时风，给我一个痛快。

］他哭着求我再坚持一会儿，可我真的快痛死了。

［求你了，时风。

［替我照顾好音儿，她很娇气，受不了委屈的。

］他低头哭了好一会儿，终于举起我的佩剑朝我指着我的方向狠狠刺去。

这小子，够狠。

意识弥散间我走马观花了短暂的一生，觉得很后悔。

早知道我会死得这么早，就不去招惹音儿了。

偏生那般高调，也不知在我死后能不能嫁得出去。

大滴大滴雨点落在我的脸上，让我分不清泪和雨水。

可我真的不想她嫁给别人啊。

没有我撑腰，她受欺负了找谁哭啊？

对不起，盛惜音。


齐时风的身子晃了晃，眼睛却依旧清明坚定。

［三哥是为救我死的。

］忠王嗤笑，接着发出更大声的嘲笑。

［盛惜音，你信这话？

你敢信他的话吗！

］我抿嘴不语。

齐时钰的死疑点重重，可不管我信与不信，我不会指出来。

他想要的结局不是这样的。

［收手吧，你做的这些他看不到。

］［他看得到！

］忠王怒视着我，竭斯底里的怒吼，泪珠不自觉从眼角滑落。

我扭过头不去看他。

被士兵押下去的时候，他还在嘀喃，像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找不着家了。

［他看得到，他能看得到。

］太阳升起来了，光芒万丈，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轻勾嘴角，看着远方。

他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