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跄起身，我看见了灵堂上挂着的父亲遗像，和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母亲，痛哭出声。

“顾家来人了。”

“那个老爷子亲自来了。”

顾老爷子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这么悲惨的一幕......

我跪在母亲身边哭的伤心欲绝。

“这、这是怎么了？”

“宋家媳妇受不住刺激，刚刚也去了，可怜晓晓一夜之间就成了孤儿。”王婶子擦着眼泪说道。

顾老爷子几乎站不稳，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晓晓啊，你、你以后就跟爷爷去顾家，爷爷会照顾你，爷爷会让寒城娶你。”

我身体猛地一僵。

会让寒城娶你！

几个字如同梦魇一般将我的喉咙死死缠住。

我吃力的回头看向顾老爷子，“不，不用了，我不去。”

“晓晓，你傻啊。”王婶子一把拉住我，“你爸是为了那个老爷子死的，他们照顾你以后的生活是应该的。”

我知道王婶子是为我好，但，我这辈子绝对不会跟顾寒城扯上关系。

“晓晓，爷爷说话算数。”顾老爷子郑重的说道，扶着他的顾寒城目光也淡淡的落在我身上。

现在的我太惨了，整个人憔悴的像是随便一碰就会倒下去一样。

“宋同志，我......”

“顾爷爷，您如果想补偿我，就给我一些钱票吧，我还小，不想嫁人。”我打断了顾寒城的话。

前世，顾寒城在灵堂上承诺会娶我。

那时候的我不懂什么是门第之见。

我觉得有个好男人娶我，这一辈子就有着落了。

后来去了顾家，我也是真的喜欢上了高大英俊的顾寒城，那是我的未婚夫，我们要一起过一辈子的。

我觉得他就是我的未来，喜欢是对的。

顾寒城没想到我只要钱不要他......

顾老爷子看着我，“晓晓，你要什么爷爷都给你，你不想嫁人也可以住在爷爷家。”

“不了，顾爷爷，我不想寄人篱下。”我说道。

寄人篱下，是前世我之后五年的真实写照。

我不愿意再将自己困在那样的生活里。

任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顾母的嫌弃，顾小妹的厌恶，顾寒城的冷漠......都是压在我身上的重担。

让我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哪怕顾老爷子对我不错，那又怎样？

老爷子看不到的地方，一个冷眼一个冷嘲一个冷漠，足够我遍体鳞伤。

“好、好，好孩子，有任何事都可以去找爷爷。”顾老爷子慈爱的说道，“过两天我让人来给你送钱票。”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流着泪。

顾老爷子没多留，他身体不好站不了太久，被顾寒城送回了家。

在邻居们的帮助下，我刚把母亲入殓，顾寒城又回来了。

“爷爷让我来帮你处理宋叔叔和婶婶的后事。”

我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变成了，“谢谢你。”

前世顾寒城在我父母面前的承诺没有做到，今生送他们一程也是应该的。




我回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我把自己下乡能用上的东西都打包装好，尽可能精简。

又找到了父母放钱的地方，爸妈一共存了一百块钱还有十几张粮食票，顾家给了三百块钱，各种各样的票三十张。

我把全国票找出来，和其他钱一起封在了里衣的口袋里，我要贴身带着。

身上留了几块钱零用，本地的票也都拿了出来，我能用的用掉，不能用的卖掉或者送人。

总之不能浪费。

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回沪市了......

忙完，天已经黑了。

我倒在床上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户口本和父母的死亡证明把家里的房子落在了自己的名下。

办完手续，我去了知青办。

这个时候愿意主动下乡的人不算多，我最终把下乡地点选在黑省，后天出发，上午十点的火车。

工作人员说那边虽然冬天冷，但是物产资源丰富，民风淳朴，过去不会饿肚子。

我道谢后，又去供销社采购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才回家。

没想到，在家门口看见了顾寒城和沈清月。

我目光冷了下来。

我真的一如既往的讨厌沈清月。

沈清月站在那，娇滴滴的对顾寒城开口，“寒城哥哥，我站的脚都疼了。”

“说了不让你来，你非要来。”顾寒城有些无奈，但语气中宠溺更多些。

我心里苦笑了一下，前世我怎么就能那么眼盲心瞎的骗自己说，沈清月一厢情愿。

明明就是两心相悦。

“晓晓，你去哪了？”顾寒城看见我立刻迎了过来。

“买点东西，有事吗？”我问道，我并不打算让他们两个人进家门。

“我是来告诉你，纺织厂的考试定在后天上午九点。”顾寒城说道。

沈清月也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确实是个漂亮的女人。

“寒城哥哥，你不给我们介绍一下。”沈清月伸手挽住了顾寒城的胳膊，有些撒娇的说道。

“晓晓，她是......”

“我没兴趣认识你对象，顾寒城，考试的事我知道了，会考虑，谢谢你。”我打断了顾寒城的话。

沈清月因为被我称为顾寒城的对象，心情不错的唇角上扬。

顾寒城立刻就要解释。

“还有，我爸是救了顾爷爷，你们也给了我钱，我们就算是两清了，你不用经常来找我。”

我说完，直接关上了院门。

“哎，这人怎么这样啊，寒城哥哥，你明明是好意，她怎么能不领情。”

“可能是我打扰到了她的生活。”顾寒城怅然若失。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被我如此拒绝后再次上门。

“走吧。”

沈清月气鼓鼓的跟上顾寒城。

终于安静了，我平静的看着镜子里年轻鲜活的自己，真好，我还有一辈子可以活。

不用因为顾母的一句话就反复练习一道菜，也不用因为顾小妹嫌弃把自己关在外面而重感冒，更不用因为顾寒城的冷漠，一次又一次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三天后。

我的父母入土。

我一一去邻居家道谢，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帮助。

最后回到家的时候，顾寒城还在，他给我煮了粥。

“你吃一点，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谢谢你，顾寒城，你可以回去了。”我接过粥，直接下了逐客令。

“你未来有什么打算？”顾寒城没走，坐在了我对面。

“暂时没有。”

“爷爷让我在纺织厂给你安排一个工作，过两天要考试的时候我喊你过去，你先考，考不上我就给你买一个工作。”顾寒城说道。

我低头喝粥没回应。

我已经想好的自己的出路。

我不会留在沪市，也不会在跟顾寒城有任何的牵扯。

“这些钱票是爷爷让我给你的，不够的话你可以随时找我。”顾寒城把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

“谢谢。”我要钱。

这辈子，我只要钱，有了钱，我不怕吃苦，日子总能过好的。

“我先回去了。”顾寒城见我一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只能悻悻起身。

我送他出门，然后利落的关门落锁。

顾寒城下意识的回身，看着紧闭的大门，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我拒绝跟他结婚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请假陪着我处理我父母的身后事。

纺织厂的工作是他想给的。

但，我似乎是真的不想要。

顾寒城自我安慰的想，可能是刚刚失去父母所以情绪失落，慢慢就好了，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的。

我不知道顾寒城那些想法，我把剩下的粥吃完，就去了隔壁王婶子家。

“婶子。”

“晓晓，你咋出来了，不在家休息会。”王婶子心疼的看着我。

“婶子，有件事想拜托你和我叔。”

“你说。”王婶子立刻应声，都是邻居，他们是看着我长大的，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他们必须得帮一把。

“我要把房子租出去。”我说道。

“房子租出去你住哪？”王婶子问道。

“我高中毕业了，我要响应国家号召下乡去建设农村。”我一脸认真。

下乡，我就能远离顾寒城了。

“下乡！晓晓，你可千万不要冲动，我可是听说现在为了不下乡，好多人都托关系找工作呢。你现在情况特殊，你可以不下乡的。”王婶子急吼吼的劝说。

“婶子，我就是想换个环境。”我低声说道。

一句话，王婶子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父母同时离世的打击太大了。

“哎，晓晓，我给你问问。”

“要快，王婶子，我大伯叔叔他们两家知道我爸妈没了，肯定会来抢我的东西，我提前租出去，也是堵了他们的念头。”我说道。

前世，我爸妈死后一周，我的大伯和叔叔一起上门，要把我从家里赶出去，霸占我的房子，是顾寒城挺身而出保护了我。

那时候，顾寒城站在我身前说，她不是孤女，她有顾家护着，有我顾寒城护着。

我眼眶一酸，本来就是一句气氛使然的话，我却硬生生听出了承诺的味道......

结果，痴人说梦了一场，平白给人添了笑话。




第二天。

王婶子带着租客上门。

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在附近的工厂上班，房子租给他们很安全。

他们有工作，是体面人，看着就是那种好好过日子的人家。

以后也不会霸占着我的房子不还。

王婶子在选租客的时候是用了心的。

交谈下来，我觉得他们也不错，双方立好文书签了字。

我住到自己下乡前，小夫妻也给了一年的房租，以后房租由王婶子代收，再给我汇过去。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我一下闲下来躺在床上发呆了一会。

我出去买菜，准备在离开前给自己做一顿好的。

刚走到供销社，又遇见了顾寒城。

我从来不知道我们之间这么有缘分。

恨他吗？

我说不清楚，但我重生后并没有生出要报复顾寒城的心思。

我想，说心灰意冷更合适。

顾寒城大步走到我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我用冷漠的眼神看他，他心里都有种被针密密麻麻扎下去的疼痛感。

顾寒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他好像对我......一见钟情了。

他想看见我，又觉得太主动很没面子。

我抬眸，“有事吗？顾同志？”

“没事，我过来买东西，你买什么，我等会帮你拿回去？”

“不用了，我随便看看。”我转身就走。

晦气，看见顾寒城，饭也不想吃了。

顾寒城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让我不待见，他郁闷极了。

也没了买东西的兴致，略有些沮丧的回了家。

晚饭顾寒城吃的不多，他早早的躺下睡觉，这一晚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面，我答应嫁给他。

葬礼结束后，我被带回了顾家。

一住五年。

顾寒城知道母亲不喜欢我，知道小妹不喜欢我。

但是他觉得只要忍忍总会过去的，他已经在努力工作了，等他的工作有些成绩，我们就可以搬出去单独住。

他以为，为他受些委屈，我是愿意的。

后来，沈清月被顾寒城的仇人绑架了。

沈家和顾家是故交，沈清月的爷爷那个时候病重，受不了一点刺激。

绑匪是顾寒城无意中得罪的，他们要求他必须用自己的未婚妻来换沈清月。

那时候顾寒城觉得自己已经跟公安和部队都联系好了，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救出我......

但，他没想到，那些人交换完人质会直接打断我的腿。

顾寒城当时就后悔了，他听着我的惨叫，心痛不已，他拼了命追那些人，等他们都追过去的时候，只看见我毅然决然的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他再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顾寒城心痛如绞。

他后悔懊恼，恨不得杀了自己，是他亲手推我去死的！

顾寒城发誓，如果有来世他一定要好好弥补我，他一定好好爱我。

“晓晓！”顾寒城惊醒，他双手颤抖的去拿手表，八点半。

他迅速穿上衣服，直接朝纺织厂飞奔而去，他现在迫不及待的要见到我，要告诉我，他爱我！

但，顾寒城到纺织厂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没有来参加考试。

他跑去我家，看见王婶子正招呼一对年轻夫妻往我家搬东西。

“婶子，晓晓呢？”顾寒城急忙问道。

“晓晓啊，她报名下乡了......”




未婚夫顾寒城有个门当户对的高知青梅。

而我，是被他家收养的孤女。

我父亲为了救顾寒城的爷爷死了，母亲受不了刺激当天也跟着去了。

顾爷爷为了报恩，逼着顾寒城跟我订婚。

订婚后，婆母嫌弃，小姑挤兑，隔三差五还有顾寒城的青梅上门挑衅。

我生日，顾寒城要陪青梅去看电影。

我父亲忌日，顾寒城要陪青梅看日出。

我们领证当天，也因为青梅有事，顾寒城毅然离开。

再后来，青梅被绑架，我更是被顾寒城拿去交换青梅，最后，我死在了那个寒风凛冽的早上......

一朝重生，父母已死，顾爷爷在所有人面前郑重提出让顾寒城娶我。

这次，我拒绝了。

救命之恩，用钱还吧。

没嘴没脑子的男人，还是留给他的小青梅好了。

……

1977年9月，沪市近郊海边。

我被一个男人粗鲁的拖行数米，断了一条腿，我没有力气挣脱男人的束缚。

“臭娘们，敢反抗，等会老子弄死你！”男人恶狠狠的说道。

我随手抓住地上的一根树枝，牢牢的攥在掌心。

“那个把你拿来换人的未婚夫，还不如老子呢。”

我死死地咬着唇，是啊，能用我去换青梅的未婚夫还不如绑匪呢。

“等会你让老子爽......啊！”

我找准时间，手中的树枝掀起地上的尘土狠狠地划向男人的脸。

男人惨叫出声，松开了抓着我的手。

我趁机逃跑，但是我被打断了一条腿，根本跑不快，我刚跑到海边悬崖位置的时候，男人追了上来，他身后还跟了两个男人。

“臭娘们，跑啊，老子看你能跑到哪里去！”男人凶狠的上前，他旁边的两个男人也都用恶劣的目光看着我。

我知道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他们欺辱后弄死，要么......直接去死。

我没有犹豫纵身跳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晓晓！”

在坠落过程中我听到了顾寒城歇斯底里的喊声，那么痛苦绝望。

我想：这也许就是人将死时候的幻想。

我从五年前到顾家就盼着顾寒城能重视我一点，哪怕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都好。

只是，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过。

所以即便是我死了，顾寒城也不会在意。

我不过是他光辉人生里一笔无法忽略的污点而已。

若他有半分在意我，怎么会坚定的要求我去换被绑架的沈清月，哪怕我那么明确表示不愿意。

我讨厌沈清月。

沈清月是顾寒城的青梅，她平日里总是端着一副娇柔的样子，说话温温柔柔，却总是在告诉我，她和顾寒城才是一对。

明明跟顾寒城订婚的是我。

但，我却活的像是一个窃取者。

被所有人不喜。

似乎大家都觉得只有沈清月才配得上顾寒城。

我不过是泥腿子出身，如果不是我父亲救了顾寒城的爷爷，我连顾家大门都进不去。

更遑论跟顾寒城订婚。

冰冷的海水瞬间侵袭了我的全部神经，我清楚感觉到了死亡。

这也挺好的，就死了吧。

死了，就不用忍受别人的冷言冷语。

死了，顾寒城也自由了。

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不再踏进顾家半步。

一切被黑暗吞噬......

耳边忽然响起喧闹的声音。

“晓晓，晓晓你怎么样啊？”

“这可怜的孩子啊，父亲刚走，母亲也跟着去了。”

“她父亲是英雄，就是这娘俩太可怜了。”

“以后这孩子可怎么办啊？”

“哎，醒了，晓晓醒了。”

我惊愕的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他们是我家邻居。

“晓晓，你爸妈走了，你、你......”邻居王婶子想劝我，一开口自己先哭了出来。

我猛地意识到，我重生了，重生回到1972年父母的葬礼上！

“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