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年前，我在慕青云寄来的书信中发现了几分异样。
慕青云不喜花香，嫁于他之后我也甚少再用沾染花香的胭脂。
可那半年寄来的书信里却总透出隐隐约约的茉莉花香。
我觉得惊奇，便在信中询问了他缘由。
他也故作惊奇的回我，
「约莫是院子里的茉莉花开得太过繁盛，所以不小心连纸上也沾染了。」
「你如今不觉得花香腻人了？」我好奇的追问。
慕青云貌似坦荡的回了一句，「花香也别有一般风味，从前是我肤浅了。」
我相信了他的话，不在多问。
直到后来，前来送信的小厮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才知道，慕青云在两年前打马巡逻之时，救了一位卖身葬父的孤女。
这两年里，那位姑娘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为他端茶倒水，洗手作羹汤。
见瞒不下去了，慕青云才急急忙忙给我来了一封信，称他当时怜惜宋怜儿的孝心，不由自主便救了她。
但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并无多少接触。
即便那时，我虽有疑虑，却也以为，他只不过是心软之下救了一个生存不易的弱女子罢了。
可后来，信上不仅有了茉莉花香的胭脂，还有了茉莉花香的唇脂。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之间绝不像慕青云口中所说的那般清清白白。
只是相距千里之遥，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直到，他浓情蜜意的带着宋怜儿回了我们的宅子。
这日清晨，忙碌多日的嬷嬷前来向我禀报，「小姐，商铺里的人恐怕还需费点时日才能一一召回。」
「至于嫁妆，我已经清点得差不多了。」嬷嬷语气愉悦的说道。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好好的，怎么忽然清点起嫁妆了？」慕青云走了进来。
他沉沉的看了嬷嬷一眼，语气染上了一抹质问。
我将一身紧绷的嬷嬷拉到身后，淡然的说道，「这几年为了铺子的运转，我也消耗了不少嫁妆，所以想算算还剩多少。」
慕青云目光闪了闪，「这几年，为了我的仕途，委屈你了。」
他撩起衣袍坐到了我的旁边，亲力亲为的为我盛起了汤。
「以前我就总想着，咱们成婚之后
我不顾父兄劝阻，带着十里红妆嫁给了一身清寒的慕青云。
不曾想，他竟在外放归来之时，带回了一位如珠似宝的姑娘。
「我怜惜怜儿孤苦，想收她做义妹。」
「是睡在一张床上的情妹妹吧？」我冷笑出声。
慕青云恼羞成怒，「陆月黎，你要是再无理取闹，别怪我不顾夫妻情分。」
「情分？我们之间早没这东西了。」
我丢下一纸和离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后来，慕青云却千里迢迢追了过来。
他着一袭单衣于人海中负荆请罪，「月黎，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旁若无人的与他擦肩而过。
再未侧目。
1.
慕青云先一步下了马车，随后转身深情缱绻的朝马车上的女子伸出了手。
宋怜儿羞涩地弯了弯唇角，低头间，雪白的脖颈上露出了一大片深紫色的吻痕。
我木然的盯着他们亲密无间的动作，思绪不断涌动起伏。
脚下却仿佛灌了铅一般。
直到宋怜儿裙角微动，携着一身茉莉花香向我走来。
她微微俯了俯身，我见可怜的开口，「怜儿见过姐姐。」
我冷眼瞧着她，没有说话。
宋怜儿忽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声泪俱下，「姐姐莫要嫌弃我，我什么脏活粗活都可以干的咳咳咳……」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慕青云蓦地沉下了面色。
他一把将宋怜儿从地上拉了起来，挡在了他的身后。
「陆月黎，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女，不至于连一个小小的弱女子都要欺负吧？」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心疼了？」我冷冷的看向他。
慕青云勃然大怒，「陆月黎，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难道不是因为我戳中了你肮脏的心思，你恼羞成怒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说错了吗？恐怕这府上很快就要多出一位主子了吧？」我嘲讽的笑出了声。
「夫为妻纲，别说我只把怜儿当做妹妹，就算我要纳她为平妻，你也没有说话的份。」慕青云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宋怜儿突然柔柔弱弱的站了出来，「咳咳咳，青云哥哥，月黎姐姐你们不要吵了，都是我
该是三餐四季，日日相守的。」
「可惜我的外放调令来得太过匆忙，让我们白白蹉跎了好几年。」
他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现在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月黎，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冷淡的抽回了手，「我不喜欢孩子。」
慕青云略显无措的放下了手。
「你若不喜欢咱们就先不生，反正咱们在一起的时光还长，以后多的是机会。」
「慕青云，别再这拐弯抹角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慕青云一愣，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本来我外放归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顺利升迁了。」
「可谁知，今年西蜀的名额突然少了许多。」
「我大约，希望渺茫了……」他叹了一口气，余下未尽的话语。
「你若是有空，能不能给岳父去一封信，同他说一说。」
我直直的盯着他，想要透过这具道貌岸然的躯壳，看进他的心底。
五年前，慕青云便是打着早日升迁，带着我回京同爹娘团聚的感情牌。
拥有了外放的机会。
五年后，他竟然又妄想再用这一招。
我说他怎么突然不同宋怜儿你侬我侬了，竟一大早跑到我跟前来伏地做小。
原来，是为了获得他汲汲以求的官位。
或许从始至终，所有的浓情蜜意都是假的。
只是我太蠢了。
竟信以为真。
我自嘲的笑出了声。
慕青云紧张的看了我一眼，「月黎，这次事关你我未来，你可不能因为其他小事而故意和我闹脾气啊。」
「慕青云，我们和……」
“和离”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宋怜儿就端着茶盏快步走了进来。

感官，无端有了令人窒息的感觉。
我几欲作呕的推开了他。
慕青云不防我的动作，被推得后退了一步。
那枚发簪也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摔到了地上。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声音，玉簪就这么碎成了几段。
慕青云竖起了眉头，「陆月黎，你还要气到什么时候？」
「我今天不过是一时口不择言，说重了几句而已，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生气，更不想为了你这种不值得的人生气。」
「我就知道，你还是因为怜儿在与我置气。」他端着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怜儿一个弱质芊芊的孤女，咱们要是不帮她，她哪里活得下去。」
「更何况，我都同你说过了，我只当怜儿是我的义妹。」
「你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我咄咄逼人，大可以去找你温柔小意的怜儿啊，她肯定会好好哄着你的。」
慕青云咬牙切齿的瞪了我一眼，「去就去，陆月黎，这可是你亲手把我往外推的，你以后可别求着我回来！」
他猛地掀开珠帘，大步如流星的出了门。
室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珠帘撞击的噼里啪啦声。
我抬脚踩到了地上断裂的发簪上，直到它被捻成碎片，才慢慢松开了脚。
爹爹虽然不满我的任性妄为，却终究舍不得我久居他乡。
为了能早日与我团聚，他给了慕青云助力。
于是，成婚不过半年，慕青云就如愿接到了外放的调令。
当时我们新婚燕尔，正是情浓。
我本打算与他一同前往的。
却不想，婆婆好巧不巧地生了重病，年迈体弱的她承受不了长途跋涉的折腾。
无奈之下，我只能留了下来，替慕青云尽孝于床前。
如此一晃便是三年。
婆婆逝去后，我再次收拾行囊准备前往外放之地，同他团聚。
但慕青云为官所需的钱财越来越多，我盘下的商铺更是撒不开手。
为了稳住后方，我又不得不再次留了下来。
就这样，我们名义上虽然已成婚五年之久，实际相伴的时日却少得可怜。
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外任职，我留居慕宅打理家业。
的错，我不该来的，我走就是。」
慕青云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腕，「怜儿，你理这个泼妇干什么。」
「陆月黎，我警告你，这可不是任你为所欲为的将军府，没有你嚣张跋扈的份。」
他说完便拉着宋怜儿径直往内院走去。
凉风卷起一地的枯枝败叶，呼啦啦的在我的脚边绕着圈。
嬷嬷叹息着上前，为我添了一件衣裳。
「小姐，风大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
我抓紧了身上的衣裳，轻声说道，「嬷嬷，你去替我清点一下嫁妆吧。」
嬷嬷一愣，半晌才回过意来。
「小姐，您的意思是……」
「是，我想回家了。」
我释然的笑着笑。
早就该如此的。
「小姐，您终于想明白了。」嬷嬷难掩欣慰的抹了抹眼睛。
五年前，我在花灯节上撞上了一袭青衫的慕青云。
斑斓的灯火中，将他俊朗飘逸的脸庞勾勒得越发棱角分明。
隐隐绰绰的花灯顺着平静的湖面蜿蜒而下，成了掉落人间的银河。
将本无交集的我们连接到了一起。
自此以后，我们常常相约。
皆引以为对方的知己。
没过多久，我就到了定亲的年纪。
爹娘收罗着京城的世家子弟为我相看，或许是私心作祟，我总能挑出几分不好。
慕青云也是在这个时候。
一改往日的君子之礼，突兀的递上了拜帖。
见到我之后，他却略显窘迫地奉上了他亲手所刻的木簪。
「在下两袖清风，实在不敢误佳人一生。」
「只好略备薄礼，了却这一桩情。」
我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我困扰许久的问题。
原来，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是他。
我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木簪，毫不犹豫的插到了发髻上。
「你特意跑这一趟，为的不是道别吧？」
慕青云愣愣的望着我，眸子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
在我家的花厅中，他郑重其事的许下诺言，「在下此生唯你一人，绝不纳妾。若违此言，死无全尸。」
我以为，这是月老精心为我牵下的红线。
为此，我不顾爹娘的激烈反对，执意要嫁于他为妻。
最终，在我坚持不懈的抗争下，家中还是无奈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