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外，夏晓芸的妈妈也连夜赶来了。
她痛哭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告诉我，其实早在离婚的一年之前，夏晓芸就知道自己得了脑瘤。
原来，夏晓芸对自己时好时坏的精神状态也很痛苦，她瞒着我去神经科检查，结果意外发现脑瘤。
“医生说，她属于额叶肿瘤，会记忆障碍，人格改变。”
“孩子流产是真的，但不是因为跟你吵架，而是为了后续治疗，跟你离婚也是。”
夏母叹了口气，“那孩子什么都没跟你说吧，什么都自顾自的，连句解释都没有，白挨了误解怨恨。”
“两年前的手术，医生说还算成功，但以后也还得小心，否则还会复发，到时候会更严重。”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作为他的丈夫，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让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满身鲜血一脸沉重，摇头：
“血暂时止住了，但是…”
“准备后事吧。”
轰的一声，五雷轰顶。
林琳是第二天早上赶来的，我把所有都告诉了她。
她沉默了很久，靠在我身上默默流泪。
“陆城，我们还是离婚吧，她比我更需要你。”
“她一定是爱你的，或许表达方法不对，但她尽力了。她应该有个好结局。”
我也掉眼泪。
“那你呢？你怎么办？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林琳捧住我的脸，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落，“陆城，我知道你爱我，这就够了。”
“现在人命关天，其余的都得排在后面。”
“不行！”我紧紧抱住她，“我会照顾她，会陪她走到最后，但我绝对不会跟你离婚的，我不能一错再错！”
“陆城，你…”
“护士！”病房里，突然传来夏母尖叫的声音，“快点！我女儿不行了！”
按照夏晓芸的遗愿，葬礼一切从简。
安安静静的，亲戚朋友们走个过场，就结束了。
人散了，我一个人在她的墓碑前坐下，心里五味杂陈。
与她在一起的一帧帧、一幕幕，幻灯片似的，迅速在脑中闪过。
我闭上眼，看到她多姿多彩的灿烂。
这么多年，酸甜苦辣都有，她的爱狂放热烈，给我的甜蜜与温暖都是实实在在的，不参杂一点杂质。
至于那些崩溃、折磨、混乱，此时此刻都不重要了。
一阵秋风吹来，脸上一片冰凉，如同她的手拂过我的眼泪。
我哭了。
怎么会释然呢？
爱过、恨过、也道别过，可是，我还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却都没机会了。
这时，林琳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背后，递给我一封信，说是夏晓芸留给我的。
时间是两年前，我们离婚的那一天。
夏晓芸穿着红色衬衫和白色纱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她的下马威对我很管用，我控制不住心跳，手也在发麻。

这时，林琳来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

“你好，你就是夏晓芸吧？

谢谢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关于她的事，我全都告诉林琳了。

她选择了我，要把剩下的人生都交给我，理应知道我的过去。

那些不堪狼狈与阴霾暗影，我毫无保留。

她并没有嫌弃我，反而心疼我。

她逗我开心，说唐僧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得真经，我遇到她一定也会苦尽甘来。

真的，自从跟她在一起，我的人生都在发光，越来越好。

今天，她本可以大发雷霆把夏晓芸骂一顿然后赶出去的，但她没有，她给我留着体面。

夏晓芸却正相反，她恨不得把我逼到死角。

“这么大度？

前妻来了都说欢迎光临？”

“啊，对了！”

她突然气沉丹田，对着全场大喝一声，举着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来，我自我介绍一下啊，我是新郎的前妻。”

“夏晓芸！”

我发狠打断她，低沉，“这是我的婚礼，你闹什么！”

“我闹？”

她摊手，“我闹什么了？

大家说说，我闹什么了！

我带着礼金来捧你的场还不行？”

“不就顺便还你个孩子么，你什么态度？”

一听孩子这两个字，林琳的父母瞬间变了脸色，她妈偷偷推她，问，“陆城有孩子？

你不是说没有吗！”

我刚要说话，又被夏晓芸抢了先，“陆城跟你说没有？

他骗你的，他大儿子都一岁了！”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撒谎？”

“是啊！”

林琳的父亲也怒了，指着我的鼻子，“你是个二婚就算了，人品还这么差，我们不嫁了！”

说着，他抓着林琳的手，不顾她挣扎往外拖。

我想追，迈了几步被她的亲戚挡住，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我有什么立场挽留她？

我只是个二婚还有孩子的工薪族而已，她明明值得更好的。

周围议论纷纷，处处指责，我垂着头，满脑子都是林琳哭着向我伸手的样子。

心如刀绞。

“呼！”

夏晓芸坐在我的旁边，长吁一口气。

“我帮你把她赶跑了，这下可以顺利复婚了！

陆城，我…啊！”

我从桌上随手抄起一杯酒，泼在了她的脸上。


婚礼砸了，我再次沦为笑柄。

无所谓，反正之前我“妻管严”的帽子就被扣得死死的，早就摘不下来了。

我只在乎林琳。

婚礼之后，我再联系不上她。

电话关机，公司请假，我去她家找她，邻居说这几天他们家都没人。

是我连累了她、害她丢脸，她生气是应该的，她父母更是如此。

我食不下咽，整夜失眠，工作频频出错，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周后的某个深夜，我站在阳台上抽着烟发呆，隐约听到门响，回头，一个小身影猛扑进了我的怀里。

心快要融化，我搂着她，像拥抱着全世界。

良久，林琳从我怀里抬起红扑扑的小脸，嘟嘴，“不是说不让你抽烟么？

你趁我不在家不听话！”

我连忙熄灭，道歉。

她摇摇头，“算了，你肯定是想我想的，原谅你了。”

“我也好想你。”

她再次埋进我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再次重复，“真的，我好想你…你不知道，这几天我爸妈天天看着我，不让我出门，还没收了我的手机，不让我跟你联系。”

“今天他们忘锁门了，我才偷偷溜出来。”

“你是溜出来的？”

我皱眉，“那怎么行，他们会担心你的，走，我送你回去！”

林琳用力甩开我，“回去？

那不是自投罗网么！”

“我去跟他们解释。”

“没有用！”

“那也得说，我们总不能一直偷偷摸摸。”

在我的坚持下，林琳终于被我说服。

当然，即便我解释了，道歉了，也承诺了很多，但仍没让老两口满意——他们只有一个宝贵女儿，无论如何对我都无可厚非。

最后，我被他们轰出了家门。

好在，他们不再限制林琳自由了。

回程的公交车上，我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林琳靠上我的肩膀，与我十指紧扣。

手心的温度带着力量，对视之间，我开始坚信，爱或许真的能战胜一切。

夏晓芸再次来找我的时候，带着亲子鉴定。

上面白底黑字，写着刺眼的99.99%。

“这下你得承认了吧，就是你的种！”

她得意洋洋，仿佛拿捏了我的命门般志在必得。

“你也不想让你儿子被人叫野种吧？

你这个当爸的得负责任！”

“限你一个月，跟她断干净！

否则别怪我跟你撕破脸！”


呵，我想笑。
这是在威胁我么？我的脸早就被他撕破了。
无论亲戚还是朋友，我哪还有一点颜面？
某次加班后，经理说要和客户吃饭，我不好拒绝，只好跟着去。
夏晓芸发了无数短信催我回家，我不好打字，借口上厕所给她回了个电话。
一听陪客户，她马上问，“男的女的？”
我头冒冷汗。
该死，偏偏今天是个女客户。
想到她之前的发疯，我不敢说实话，只好撒谎。
“男的，我保证尽快回家，你先睡。”
她说好，我就没多想。
没想到，十分钟后，她满眼怒火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来不及解释，她的巴掌已经扇过来了。
疯子似的吼：“不说是男的吗？你骗我！”
我顾不得面子，也顾不得疼，连忙道歉，“对不起，我…”
“就算是出轨，你也找个年轻漂亮吧？找个人老珠黄的老妖婆，你故意羞辱我是不是？”
“你说什么！”
客户拍桌而起，不乐意了。
夏晓芸完全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更大声，“说你老！丑八怪！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要脸，勾引别人男人！没人要的货！”
眼看着经理脸都绿了，我连忙扛着夏晓芸就跑。
她又踢又打，一拳一拳砸石头似的砸在我身上，我受不住将她放下，又迎来一阵乱打。
深夜，她在街头大吵大闹，把警察招来，我俩双双进了警察局。
因为这件事，那位客户跟我们取消了合作，公司损失几十万，我被扣了全年的奖金。
不过，我现在不怕她了。
我的脸早就丢尽了，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失去的了。
但我没想到，她会对林琳下手。
隔了两年，我对她的话还残留着执行力。
我能忍得了她的打骂、发疯，甚至诅咒，但是却对她的眼泪没一点反抗。
她这人向来倔强，不服输也不示弱，眼泪对她来说像是耻辱。
可现在，隔着电话，我分明能听到她在哭，能感受她的无助。
我叮叮咣咣的收拾东西，把林琳也惊醒了，她也替我着急，一个劲儿的让我快点去。
我当时真的太着急了，完全没觉得她给我的地址奇怪。
那是ＫＴＶ的地址。
某包房，我急迫的一脚踢开门。
五光十色的灯、震耳欲聋的音乐，狂欢着舞蹈的人们里，我看到喝得醉醺醺的夏晓芸。
她看到我，穿越人群而来。
大声欢呼着，“看吧！我就说他能来！刚才谁说不能的，罚三杯！”
“他连鞋都穿错了，大家快来看！我就知道，他最爱的还是我，还是跟以前一样随叫随到，任我…”
啪！
我忍无可忍，重重扇了她一巴掌。
她侧过的脸上，哪怕红晕还在，也能清晰看到指印。
音乐停了，哄笑淡了，人群也散了。
他们退后一步，好像在给我们戏剧一般的生活留舞台。
夏晓芸的嘴角绽开，微笑着转头看向我，问：
“陆城，你打我？下手够重的。”
“行！她一声大喝，“我做了不少过分的事情，该打！只要你能跟我复婚，我们…”
“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我不可能跟你复婚！”我嘶哑着狂吼。
疯了。
我真的要被她弄疯了。
“夏晓芸，我真他妈受够你了！”
“你到底要折磨到什么程度？你太自私了，最后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想过死你知不知道？如果死能让我离开你，我宁愿死！”
“你用我的爱当砝码，一次又一次把我逼近死路，你只顾自己，根本就不管我死活。”
“你从来都看不到我的付出，把我做的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我真的再无法忍受你了，哪怕现在，我看到你都难受得要死。”
“我不爱你了，一点爱都没有了，唯一的一点感情也只是同情罢了。所以，在事情更难看之前，你别再纠缠我了，我…”
“啊！”
众人惊呼之下，夏晓芸迅速起身，眨眼间拿了把水果刀抵在自己手腕。
她眼底含泪，笑了。
“陆城，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你爱我，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我冷漠的看着她，长久不发一语。
她越来越慌——这是我第一次对她的“以死相逼”没有反应。
从前，我怕她死，因为我觉得她是我的妻子，我对她有责任，理应关心、帮助她。
可现在，林琳才是我的妻子，我对眼前的这个疯子，已经没有责任了。
“夏晓芸，命是你自己的，威胁不到我。”
“想死，你就死吧。”
我决绝转身，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大家惊恐的声音。
回头，看到夏晓芸痛苦的捂着腹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血，源源不断的从她的喉咙里涌出来。